倪夏莲输了。正在进行的德班世乒赛上,她无缘32强。
这是年近60岁的倪夏莲第24次参加世乒赛。对她来说,输赢没那么重要了,毕竟有太多她热爱的事情等着她去做:花园里的果树需要打理,不久前播种的荠菜种子也要精心照料。当然,她也在争取2024年巴黎奥运会的比赛资格——如果能够入选,那将是她第六次参加奥运会。
倪夏莲最近美美地吃了顿饺子——她拿到了克罗地亚杯比赛的冠军。她的习惯是,赢了比赛就吃饺子庆祝;输了就当是旅游。去年下半年,她战胜了好几个世界顶尖选手,吃了好几顿饺子。今年三、四月份连输两场球,其中有的选手比她小41岁。但输球也没耽误她和丈夫Tommy Danielsson在泰国和上海的旅游。
输赢对倪夏莲来说没那么重要。毕竟她已经快60岁了。
上海人倪夏莲曾经是中国乒乓球队的主力,20岁就站到了世乒赛的最高领奖台。上世纪90年代,她出走欧洲,成为卢森堡国家队队员,曾蝉联多届欧洲女子单打冠军,参加过五届奥运会,是奥运史上最年长的乒乓球运动员。
和倪夏莲聊天是一件特别欢乐的事。卢森堡时间下午两点,她准时出现在聊天对话框里。留着及耳短发,眉眼弯弯,露出两排牙齿笑着挥手打招呼。她刚结束了一场比赛,回到任职俱乐部工作一天,次日又要赶往德国去参加下一场比赛。
她把采访提纲里列的几十个问题誊写在几张小卡片上,标上数字编号,简要写下每个问题的回答。采访前她专心准备了好几个小时。信号不好时,她会立刻重复刚才的话,生怕对方没听清。回答完一个问题划掉一个,像做作业一样。她也会畅快直率地表达自己的情绪,时而哈哈大笑,时而难过地哭泣,像是一个情感丰富的小姑娘。
她把采访提纲写在纸上提醒自己,写了12张纸
有人说倪夏莲是被Tommy宠坏的,这么说倒也解释得通——丈夫兼教练的Tommy会为她打理日常的各种事情,帮她制定训练计划、为她拍视频,赛场内外都不断赞美她。
在Tommy的鼓励下,倪夏莲就这么坚持了下来。快60岁了,她还在为下一次巴黎奥运会而努力。如今她和丈夫、家人居住在卢森堡中部城市埃特尔布吕克(Ettelbruck),生活安排得满满当当——逛花市,买树,打理花园,做上海家乡菜,见亲访友。东京奥运会延期的一年里,她学了一直想学的潜水、骑摩托车,她和丈夫四处旅游、徒步。
“年纪大了,是活在回忆当中的。”倪夏莲说。过去对她来说,更多是美好的回忆。
不论是输是赢,丈夫Tommy都会在赛后热烈拥抱倪夏莲
“your money”
上海的比赛结束后,倪夏莲回到卢森堡的家中,又过上了“接地气”的生活——和Tommy在花园里割草,从下午劳动到天黑,棕色的土皮整齐翻露了出来。她开玩笑说,这就是她备战世界锦标赛的热身运动。
最近几天,她把专门从上海买回来的荠菜种子播种下去,等长出来了可以包馄饨吃。在卢森堡生活的时间已经占据了倪夏莲一半的人生,但她还是保留着上海的生活痕迹。在家爱做上海小馄饨,和孩子说上海话。回到上海,总要和Tommy一起去从小长大的南京路、淮海路逛一逛。
最近在中国的比赛,吸引了很多年轻的乒乓球粉丝,他们叫她倪阿姨、倪奶奶,对她的“怪球”打法很感兴趣。于是倪夏莲拍了个短视频,剖析自己给大家看。“我打的是胶粒、直板,近台快攻的打法。”她站在球台前,一边比划一边解释。现在采用这种打法的人越来越少,倪夏莲也被叫做“怪球手”,比赛靠的是巧打角度落点、旋转变化。
直板的难度比现在流行的反胶大得多。因为离球台近,身体动作非常小。在短暂的时间里,要完成判断、跑动、击球、还原等一系列完整动作,意味着她挥拍的速度要更快。
在有限的范围内,不要让自己跑动太多,节省体能——这是她的智慧和哲学。如果对方来球跑到球台侧方偏远的位置,她必须跑出去推球,角度和力量都受限,另一侧也同时留出了大空当。加上她个子小、年纪大,面临的挑战更大。
卢森堡队的德努特第一次见到倪夏莲,是小时候去埃特尔布吕克看国家队比赛。多年后,她们成了队友,也是赛场下的好朋友——她们会一起聊有关中国的饮食、教育和文化等。
在德努特看来,倪夏莲的打法有趣且独特,“她的力量来自于对于乒乓球的热爱,从来不会觉得训练是无聊的,总是在观察、分析。”在德努特的印象里,倪夏莲永远在想办法打败对手,这也展示了她超强的意志力。在卢森堡乒乓球国家队,她是灯塔一般的存在,做事靠谱,又很负责任。
2022年,卢森堡国乒队在塞尔维亚打欧锦赛预选赛
这些年与倪夏莲交战的对手,基本都是比她小个三四十岁的世界顶级选手。
“我的胳膊已经150岁啦。”倪夏莲开起了玩笑。她打了50年球,发球、接球,无数次推挡,胳膊用力比同龄人多了至少两倍。她总会和Tommy讨论战术、比赛,具体到某一个球的落点、位置,要怎么掐角度,一聊就是半天。
倪夏莲的日常训练要比年轻选手强度低,重要的是保持自己的节奏
Tommy总是鼓励倪夏莲,你已经做得很好了。两人日常用英语交流,倪夏莲说起话来带着上海人的软糯,也有人说她这是被丈夫惯得娇滴滴,但倪夏莲自己倒没觉得——毕竟她早就习惯Tommy的赞美了。
Tommy在家里偶尔也会蹦出中文单词,“毛毛雨,侬好”。他喜欢扮滑稽、开玩笑,能成功逗乐倪夏莲的时候他会更开心。一次接受国内节目主持人采访,Tommy被问道,当时倪夏莲最吸引你的是什么?倪夏莲帮忙翻译了这句话问他,他秒回,your money(你的钱)。
两个人相视大笑。倪夏莲用上海话说,“莫钞票”(没有钞票),Tommy也跟着学。
2020年,夫妻俩和狗狗在海滩散步
倪夏莲说自己是完美主义者,做事情总要拼到十二分努力,不喜欢犯错。可Tommy总是告诉她,人生不是完美的,乒乓球的输赢只是人生的十分之一,尽力就好。
“我们一直不断在调整策略和节奏。她向全世界展示了,如果你能保持积极的态度、正确的训练,快60岁的人也不比20多岁的人差。”Tommy觉得,“年龄只是一个数字。”
2023年3月和Tommy在新加坡。倪夏莲惜败1998年出生的中国选手范思琪
50年的体育生涯中,倪夏莲切切实实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——10年前,她开始老花眼,看书要戴眼镜。但好在乒乓球够大,她可以凭借经验推测球的落点。几年前站在球台上,她突然觉得自己变矮了。本来她就不到一米六,身体可以覆盖的范围不大,现在个头缩了,能照顾到的范围又变小了。还有一次坐车出去比赛,她膝盖弯得太久,就积水了。
但就像适应体育规则一样,她只能适应身体的变化。在这个过程中妥协、对抗,踏踏实实,照顾好自己的身体。和每天都要苦练的年轻选手不同,她的训练时间根据比赛安排来决定,有时候赛前只练五分钟,有时候两分钟,只为把肌肉和韧带拉开。她不会逼迫自己每天一定练多少,每周去健身房的次数和时间也不固定,只图保持肌肉。
“人就像橡皮筋一样,有时候绷一绷,要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。”倪夏莲说,总有人问她不受伤的智慧,她的回答是,在极限之内练习。像摸着石头过河一样,靠近自己的极限。
倪夏莲的日常训练,是寻找自己“靠近极限”的状态
决定出走的女孩
倪夏莲第一次拿起球拍,是在童年时的弄堂。
那时候在上海,一大家子住在居民公房,附近没有体育设施,她和邻居小孩们就把房前台阶当乒乓球台,垫两块砖就成了球网。她天性好强,附近所有小孩都不是她的对手。
邻居家的黑白电视机会转播亚非拉乒乓球比赛,倪夏莲看了羡慕不已,“拿了冠军的人威风得像英雄一样”。几年后在体校上课,老师布置作文《你将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》。她写以后想当世界冠军。老师觉得写得好,在学校广播里念了出来。有同学拿她当笑话。
但她觉得,理想为什么不能是远大的呢?
二哥形容学龄前的倪夏莲,“个头小小,机灵聪明,走到哪里都惹人喜爱”。每天中午,总有几个小女孩等着倪夏莲慢慢吃完饭,再一起去上学。当时每个班都有排长副排长,通常是男同学担任正的,女同学是副的。但倪夏莲就能被选上正排长。
倪夏莲对一切都充满好奇,学东西快又好。她是家里的老小,哥哥们在家打“24点”,姐姐去邻居家学唱戏,她都要加入。二哥记得,她4岁就会唱《红灯记》,6岁时在地区纳凉晚会登台唱老旦,几百个人在下面看着,她从不怯场。
在上海市控江二村小学,7岁的倪夏莲加入学校乒乓球队,乒乓球开始占据她生活的重心。大家在乒乓球馆打擂台赛,她能从第一个人打到最后,从没坐过台下观战的小板凳。进了小学训练队,每天早上六点起,训练一小时,她总是最刻苦的。三年级时,她被老师推荐去了体校,经过苦练,她打到了第二名。
可没过多久,她被体校淘汰了,理由是她个子太矮。她哭着找教练求情,说自己会很努力的,“我说我还没长,我才9岁。但教练说,你爸爸妈妈都矮,你没发展机会的。”
80年代的倪夏莲,乒乓球逐渐成为生活重心
被体校淘汰后的倪夏莲,辗转来到杨浦区工人队训练,和比她高大年长的工人、学生们打实战,也三天两头去上海市工人文化宫打表演赛。
多年后,二哥回忆起那段日子,还是很心疼妹妹。当时她住在郊区,到市区打完比赛,回到家经常是半夜了。爸爸听到女儿回来,会问“赢了还是输了?”她说赢了,爸爸就放心去睡觉;输了,就问为什么输。住在隔壁屋的二哥会听到她用盆子接水泡脚的声音——因为站太久,她的脚趾会有裂缝,泡完脚后得再用纱布包起来,第二天才不那么痛。
12岁时,倪夏莲获得上海小学生女子单打冠军。15岁时,她代表国家前往土耳其参加世界中学生运动会,夺得了团体冠军和女子双打冠军。1978年她进入上海乒乓球队,次年就在第四届全运会上“一炮打响”,摘得女单亚军,进入中国国家队。
80年代的倪夏莲,乒乓球带给她很多快乐,但也有痛苦
“进入国家队之前还是孩子,去了之后就成了大人了。”二哥这样觉得。从那时起,倪夏莲在最强的团队中打球,但也开始面对更加复杂的人际关系,单纯的她并不适应这样的环境。在国家队,她坐了三年冷板凳,总是轮不到参加国际比赛的机会。
恐惧扑面而来——她想打球却没有机会、不被信任。她开始不断问自己,还要继续打下去吗?她不想让父母知道自己不开心,只能给二哥写信。
“我没有退路,不可能再回去读高中了,我只有往前冲。国家队的竞争就是那么激烈和残酷,我想我不够好,我要加倍地努力。”多年后,她接受采访时说,每次捡球,她都是小跑着去,别人训练五个小时,她要多练三个小时。
1982年,为了提升竞争力,倪夏莲改打长胶,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。第二年她作为主力参加第37届世乒赛,和曹艳华、童玲、耿丽娟搭档拿下女团冠军,与郭跃华合作拿下混双冠军。她终于成为国家队的重点选手,但是到了1985年,队里开始闹风波,她没能入选第38届世乒赛的团体赛。
1982年,二哥到北京看望倪夏莲,两人一起游玩北海公园
落选后她一直哭,一个人在黑漆漆的操场上走。后来,随着国家队年轻球员的成长,倪夏莲从主力位置退下,机会越来越少。
1986年,倪夏莲选择退役。她为此纠结了一个多月,当时她已经是国家队第二老的队员,新人越来越多,她不想占人家的位置。而刚好,上海交通大学的老师又一次特地邀请她去读书。倪夏莲非常感动,决定重新回到校园,实现她一直以来未完成的梦想。
离开前,队里为她开欢送会,大家舍不得她,说她那么刻苦、那么优秀,捡球都是跑着去,跑步、打扫卫生也是第一名。倪夏莲哭得讲不出话来,但是她还是决意要走。现在回想起来她都觉得不可思议,那么小小的年龄,怎么就做出这么果断的决定呢?
但她很庆幸自己的出走。22岁退役后,获得了乒乓球之外另一种宝贵的人生经历。
离开北京前,当时的男友去接她,他们一起去了长城、颐和园。接着她回到上海,读书、谈恋爱,逛南京路、吃冰砖、喝牛奶、吃西餐。
放松自由地过了一段时间后,她发现自己又能重新面对打球这件事了。很多年后,当儿子从瑞士留学回到卢森堡正式工作前,她也鼓励儿子先出去旅游,看看世界。
漫画版的倪夏莲。她在社交媒体写下“美好的一年,得到了许多爱和支持,希望大家都拥有健康、快乐”
“卢森堡的礼物”
2022年,卢森堡知名作家写的倪夏莲传记《来自天堂的礼物》正式发行,将她形容为“卢森堡获得的上天馈赠”。在卢森堡,倪夏莲是国宝级的运动员,还获得了由卢森堡大公颁发的“橡树皇冠”勋章。
她在超市买东西,会遇到陌生的路人过来聊比赛;开车出去,也会有人主动打招呼。一次比赛完,一位外国选手盯着她看了许久,才走过来问能不能握个手。
卢森堡的一本杂志,以倪夏莲为封面故事“a summer waterlily in full bloom”
到卢森堡已经是32年前的事了。上世纪80年代后期,包括郭跃华在内的很多已经退役的国手,开始去欧洲或日本、新加坡等地打球,寻求更多的职业机会,成为中国乒乓球的“海外兵团”。
倪夏莲也收到了来自海外的工作邀请。1989年夏天,她先去了德国。1990年6月,她加入卢森堡国家队和当地的一家乒乓球俱乐部。乒乓球俱乐部的主席就是当地市长,倪夏莲到卢森堡的第一天,市长亲自去海关,张开双臂拥抱她。
1991年的倪夏莲,收到海外的工作邀约,辗转来到了卢森堡
彼时,在这个人口只有六十多万的欧洲小国,乒乓球才刚起步。很多事在当时的倪夏莲看来有些不可思议——这个国家的乒乓球选手大多数是业余的,俱乐部主席也是兼职的,女性乒乓球手更少。他们热爱体育,但似乎没有为国争光的想法。倪夏莲的搭档是一位老师,利用放学后的业余时间练球,碰上世界比赛,还得提前和学校请假去参赛。
德努特说,在卢森堡,很多在乒乓球俱乐部打球的都是中年人,基本都是业余水平。大家每周固定来两次左右,或者放假时和家人一起来打球,就图个开心。
“在这里,他们认为,自己才是最重要的。”倪夏莲说,在国内,运动员会感谢教练的培育之恩。但是在卢森堡,队员和她说,教练是工作,他们拿工资,应该教你的呀。教练和队员彼此尊重,非常平等。
90年代,倪夏莲在德国
倪夏莲先是当教练,后来转为运动员。丈夫Tommy是她的主教练,他比倪夏莲大四岁,入选过瑞典乒乓球国家队。上世纪80年代起,担任过澳大利亚国家队教练、德国的乒乓球俱乐部教练,90年代成为卢森堡国家队主教练。
Tommy对待比赛的态度,对倪夏莲产生了很大影响。倪夏莲刚到卢森堡当教练时,对队员很严格,巴不得每个队员都能拿冠军。后来想想她自己也觉得好笑,队员们都是出于热爱,每周抽几天时间到俱乐部打球,打一阵乒乓球,可能又去打篮球、踢足球了,“起初我很不习惯,因为我是中国队出来的,在你上我下的竞技比赛中是不可能看淡成绩的。”Tommy形容倪夏莲是“positive”和“worried”并存的性格,积极但也很操心。
但他总是让她看淡点,再看淡点。他鼓励她,说她是最棒最独特的。
成都世乒赛,Tommy、倪夏莲交流战术
从教练转为运动员时,倪夏莲已经放弃了在一线拼搏的想法。她觉得自己已经30岁了,过了巅峰期,更向往回归家庭。她也不想在国际大赛上代表外国和中国选手交战,“中国人打中国人,心里别扭”。1993年在第42届世锦赛,倪夏莲与中国选手陈子荷交锋,她“打得很痛苦,心情复杂而沉重”。她只想在俱乐部里打球,不想在国际比赛上遇到中国队。
也因此,1994年挪威利勒哈默尔奥运会前夕,卢森堡奥委会邀请她参加比赛,她果断拒绝了。2000年悉尼奥运会前夕,卢森堡奥委会、体育局再次邀请,她没经住劝说,决定去亮个相。此时她已经37岁,打进了女单16强。
从看重结果到完全地享受比赛,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心路历程
2002年,倪夏莲搭档波兰选手拿到欧洲锦标赛混双冠军。打完这一场,她又想安安静静地结束运动生涯。此后五年,她生育孩子、经营公司和旅馆,不时去度假。她的父母也从中国搬到卢森堡,和她生活在一起。
转折发生在2007年。俱乐部要参加欧洲杯决赛,推荐当时排名还在欧洲前12的倪夏莲参加,她拿了冠军,之后又入选了2008年北京奥运会资格。到2023年,她已经参加了五届奥运会,目前还在争取2024年巴黎奥运会的比赛资格。
2008年北京奥运会
她漫长的职业生涯背后,除了个人努力,也有卢森堡政府、国家队给予的充分自由,以及来自家庭的支持——重大比赛前,Tommy会帮倪夏莲安排集训,而卢森堡国家队会让她自己充分决定时间、地点。整个家族这些年陆续搬到了卢森堡,让这里有了家的感觉。用二哥的话来说,“整个大家庭都是以妹妹为中心的,她在前方拼搏,我们在后面帮忙搞好后勤。”
2021年东京奥运会,58岁的倪夏莲成为奥运史上最年长的乒乓球运动员。每次接受采访,她最经常被问起的是,“还会参加下一届奥运会吗?”
倪夏莲总会笑眯眯地回答,年龄不是问题。她认真分析了自己还能参加奥运会的可能性,列出了五个因素,健康、家庭、技术、经验、动力缺一不可,结论是,还能继续打下去。
北京奥运会上的倪夏莲
花园
2023年开春,倪夏莲在自家花园里种下了柿子树和板栗树。卢森堡没有板栗树卖,树苗是她去斯洛文尼亚比赛时买到的,据说要等上八年才能丰收结果。她有信心等,只要看到树长在那儿就很开心。“前人种树后人吃果”,这是父母教她的朴素道理。
去年,倪夏莲经历的最大痛苦,是90岁母亲的去世。这15年,倪夏莲和妈妈一起生活在卢森堡,从来没有吵过架。她偶尔会怨妈妈太节省了,吃东西都舍不得吃。丈夫Tommy也尊重老人,每天早晨会跟她说早安。
“妈妈没读过多少书,任劳任怨度过了奉献的一生,永远都在想着怎么为孩子提供更好的东西。”她现在想到妈妈,还是难过。但是Tommy和哥哥姐姐都安慰她,妈妈已经度过了最美好的晚年。
妈妈生命中的最后十年时间,牙齿掉光了,倪夏莲为她装了假牙。老人不习惯,假牙扔了,吃东西需要打碎成浆汁,由倪夏莲和姐姐来负责。早晨,一大碗牛奶加上核桃芝麻蜂蜜坚果,再配上一点面包。午餐和晚餐还有清蒸鱼、小牛肝、虾仁等等。
妈妈老了,越来越走不动路,每天就坐在按摩椅上摇啊摇。倪夏莲给妈妈挑选的房间在别墅的正中央,能晒到最大面积的阳光。房间有空调和暖气,保证一年四季都是22度恒温——因为妈妈有脊椎弯曲的疾病,对温度特别敏感,21度太冷、23度太热。
2022年3月,家门口陪妈妈晒太阳。她已经90岁了,坐在轮椅上,戴着毛线帽
以前天气好的日子,倪夏莲会扶着妈妈,推着手推车,一起去她们心爱的花园里逛一逛。后来妈妈身上的肌肉萎缩,越来越小越来越瘦,就像花园里凋谢的花朵一样,慢慢枯萎下去,最终在倪夏莲怀里安详地离开了人世。
想念妈妈的时候,倪夏莲会去花园里劳动。山丘上和树林里,种着各种蔬菜和水果。每个季节开的花都不一样,一拨又一拨地开。花开花落,就像生命的轮回。
“爱”、“喜欢”,都是倪夏莲经常提到的词汇。她热爱的事物太多了,每一样都充满故事和细节,通过她的描述跳跃出来——在她心爱的蔬菜队列里,韭菜是最顽强的,割掉又会很快长出来,冬天也冻不死。青菜有时候会有虫子,但是每年都要种,施的都是有机肥,就求一个健康。西红柿小小圆圆的,有红的有黄的,还有黑乎乎的和青色的,营养特别好。黄瓜会长得很高,需要搭棚子,把果子给它撑住。
倪夏莲喜欢各种各样的鲜花。她把照料植物之类的小劳动也当作一种放松
她的花园里,还整整齐齐排列着樱桃树,枇杷树,脆枣树……以前还种过一棵巨大的无花果树。长了十来年,突然有一天被大风刮死了。有一些树苗没办法在卢森堡甚至欧洲买到,她就会从国外带树苗回来,兜兜转转几趟航班和城市。有的树苗没种活,她也会一直挂念着,树是怎么受伤的?这也是生命啊。
2020年的倪夏莲,和她喜欢的湖泊合照
她喜欢上海的桂花树,但欧洲买不到这样的树苗,也从上海带回过卢森堡,但冻死了。前段时间她去澳门比赛,天天出门跑到桂花树下兜圈,就为了闻桂花香。她还开心地给Tommy介绍,“桂花多可爱。小小的只有这里才有。”
今年春天,倪夏莲拍下花园的视频。李子树、梨树、柿子树各有各的好看,板栗树还是个“光杆司令”,她怕它折了腰,绑了一根棍子固定。过冬的青菜没来得及整理,已经开出黄色小花,在绿盈盈的草里迎风摇着头。韭菜长出了一大片。但苹果树还是没有动静,还在睡觉呢。“让它睡会吧!”她说,总之“每年都充满着希望在等待”。
今年情人节,夫妻两人在一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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